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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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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三章

“九商!”程雲亭急怒之下回身,九商卻顧不得多少,用另一只手緊緊鉗住他的胳膊,朝西面飛速而去。“方才我觸動了陣眼!”程雲亭在模模糊糊的風聲中只聽到九商這麽一句話,他驚恐地發現九商手腕上的那朵花愈開愈盛,漸漸轉為深紅色,像極了血。

“你的手……”程雲亭掙紮著吐出這麽一句話來,九商忍痛低喝道:“如今不是說話之時!”在風中疾馳了好一陣子,身後的沙沙聲低了下去,九商這才將程雲亭丟開,程雲亭顫抖著要去捧九商那只被花蕊纏住的手,卻被揮了開來:“莫要胡來。這花怕是魔物,我不該如此大意。”程雲亭急道:“那便放任著它胡來?”九商沈聲道:“方才我逆轉真氣,已然將它凍住了,一時半會倒不會有甚麽大礙。”

程雲亭見九商額前沁出了些汗珠兒,曉得她竭力忍著痛楚,心下大恨自己怎地不先於九商一步尋到這魔花。再一瞧,那花已然化作一個籠形,套在九商原本瑩白如玉的手腕上,連帶著原先在腕部的芙蓉花亦隱在其中,那花瓣的鮮紅之色更顯觸目驚心。

九商咬牙道:“只怕先前的陣法已然亂了,如今咱們再回去,自然能尋到朝北的路。”程雲亭急道:“如今先將這魔物去了,再作打算。”說著便用衣袍包了手要去碰那花瓣。豈料方要靠近,便覺得一股灼熱襲來。九商疼得面上一抽,又閉上眼,感念了一回,竟再進不去芙蓉莊,不由得冷汗淋漓。九商再睜開眼時,對滿面擔憂的程雲亭道:“如今只有闖出了這陣,才能將此物去除。”

程雲亭望向面前那已然被密密麻麻草木枝椏遮得面目全非的道路,凝神道:“你且在這裏候著,我前去探一探。”九商來不及出聲阻止,便瞧見程雲亭的身形消失在灌木叢中。

這花兒到底是個甚麽?九商又一運力,試圖將分身召喚出來,竟半點反應也無。遠處傳來程雲亭的聲音道:“九商,那山澗的溪流斷了!”

九商掙紮著起身,再運勁往原先的落腳地馳去。只見先前的流水早已消隱,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石灘。程雲亭扶著九商一道越上那石灘上,只見腳下盡是些磨平了棱角的石塊,倒不甚容易著力。九商一面避免教那只手碰到身子,一面低聲道:“只怕這還不是罔行陣。”

程雲亭吃了一驚:“有這魔物作陣眼,難道還不是令人談之色變的‘罔行陣’?”九商道:“若罔行陣這般輕巧便能被破開,自然亦不會教人色變。”程雲亭望著她那只被逆行運氣凍住的手,並那囚籠一般的食人花瓣,更是心痛,道:“不論如何,只要出了這陣法,總有法子能將你手上之物去了,這才是要事。”

過了那石灘,面前的山道上仍舊霧蒙蒙一片,若非九商手上那鮮紅一片,方才那一幕簡直如同夢中一般。待得二人再走上一段,九商忽然聽得後面一個聲音道:“前面二位,可能留步?”

九商渾身一震,再瞧向程雲亭時,卻發現他無知無覺,兀自往前走去。那聲音又隱隱綽綽響了起來:“你二位是何人?為甚要來此處?”

“明之,你可聽見了甚麽?”九商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中微微帶了點顫。程雲亭奇道:“甚麽聲音?若是有些聲響,倒教人心裏還好些,這死沈沈地平白教人滲得慌。”

九商咬唇不答,待得又行了一段,竟聽得那聲音道:“小娘子,小娘子!”一聲高過一聲,又急又慌,似是遇上了甚麽極可怕的事兒一般。她極像回頭去看看誰在叫喚,可想到先前沈君所述“不能回頭”之言,又忍住了。九商悄聲道:“明之,你可是聽到了有甚麽人在喚我?”可是回答的只是二人落在山道之上沈悶的腳步聲。

霧氣愈來愈濃,漸漸連身邊人也瞧不清楚輪廓。“明之?”九商忍了手上的痛楚再喚一聲,仍舊聽不到任何回應,她心下略有些驚慌,忙扯一扯冰蠶絲,竟如扯到虛空一般,忙嘶聲喚道:“明之?”

那頭毫無動靜,九商再大力一扯,只覺著自己手掌處火燒火燎一片,可那頭仍是甚麽也無。與此同時,先前那聲音又傳了來:“更闌香冷金爐,夜靜燈殘畫燭。今宵有夢歸何處,愁寂寞縈牽腸肚……”

那歌聲彎彎繞繞,放佛要唱到人心裏頭,教那起子從不識愁滋味的人都要抹淚喟嘆一番。細細的一縷忽高忽低,忽遠忽近,在山凹四處回蕩,幽幽不絕,九商只覺著渾身冰涼。自己同明之可是踏入了“罔行陣”?這一直不肯散去的聲音,是擾心之音,還是破陣之眼?

九商方心神一蕩,便覺著左手上又被狠狠吸了一口,痛入骨髓。她低了頭,卻只朦朧瞧見一抹艷紅。定然是先前那朵魔花乘著自己心緒不寧反攻過來!九商速速在心頭念了一回清心訣,重又運極陰之氣將那魔花封住。細細的歌聲又傳了來,還多了一重相和:“地冷天寒,陰風亂刮;歲久冬深,嚴霜遍撒;夜永更長,寒浸臥榻。夢不成,愁轉加……小娘子,尋不著了夫婿淚如雨啊,白催老了一朵粉嫩的香花……”

九商屏住氣息,凝神聽那歌聲,想找出源頭來。可偏生四面八方皆嗡然有聲,頗似先前見到的那無源的山澗溪流。忽然,九商聽到一個極微小的聲音道:“阿郎,她可曉得了咱們是誰?”又有一個聲音細細道:“便是曉得了又如何?她如今是走不出去的,你可見隨在她身側的那個郎君?不過一瞬,已然化作了路邊白骨,可憐她還不知!”那陰惻惻又帶了些歡愉的聲音在九商聽來,不異於晴天霹靂。這二人是何方神聖?他們先前所言,可是明之?

“白雁寒,青山小。滿目淒涼……”九商忽然覺得渾身如同將要炸裂開一般,大喝一聲,運勁向先前傳來的那聲音擊去。對方放佛再不曾料到九商還有這般本事,先訝然一回,而後那聲音又細細響起:“不過是獨木難支,孤掌難鳴哉……”

“我在這兒……”程雲亭的聲音極含混極細弱地響起,九商如聞綸音,忙道:“明之,你在哪?先前怎地不答話?”那聲音便在身後,低聲道:“我受了傷,你莫要回頭,回了頭便出不去這罔行陣……”

九商大吃一驚,慌亂之中哪裏顧得那許多,忙回轉了身子朝那聲音尋去。忽然一陣天旋地轉,九商只覺眸前一暗,左手上的灼痛傳來,她只來得及念動了一句遁地訣,便失去了知覺。

程雲亭本自專心朝前走著,手腕上一股大力傳來。放佛是在迷心谷時,同九商被一道拋上了毒情洞一般,那股大力扯得自己生疼。眼前甚麽都是霧茫茫一片,似乎怎地都沒有盡頭。他竭力順著冰蠶絲去摸索九商,卻無論如何都夠不著。那陣陣風聲在耳側響起,將臉頰刮得生疼一片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程雲亭覺著自己狠狠地摔在了一處硬實的土地上。同時,亦有一聲鈍響,程雲亭掙紮著起身,這才瞧見九商趴在自己身側不遠處,一動不動,半點聲息也無。九商的左手側,有一縷嫣紅慢慢淌了出來,沁在了草地上。

“你們……”一個輕柔又略略低喑的聲音響起,程雲亭正抱著昏迷的九商六神無主,聽得這一聲擡起頭來,瞧見一女子訝異地立在面前。那女子亦不多言,望向九商的左手,眉頭輕輕一擰道:“隨我來。”

她身上放佛有甚麽奇異的力量,教程雲亭不自覺地便信了她。二人在草茵上行得片刻,來到一間草屋前。那女子示意程雲亭隨她入內。若是平時,程雲亭還要遲疑一番;只是如今九商性命攸關,哪裏還有哪些個想頭,程雲亭不假思索便抱著九商一道入內。

只見那女子從內室取出一套似刀非刀,似剪非剪的鶴嘴鉗來,在九商左手之上比劃一回,忽然極精準地鉗住了一片已然化作絲狀的花瓣。程雲亭在一側緊緊握著九商的右手,背上已然被冷汗浸濕了一片。先前那艷紅的花瓣慢慢萎靡起來,一點點枯萎下來,終究無力地垂下。程雲亭這才瞧清九商的手腕,已然紅腫不堪,指尖慘白,十分駭人。便是那魔花雕零的同時,九商勉力睜開了眼睛喚道:“明之?”

程雲亭忙答道:“我在!”那女子收起先前那套器具,聽得程雲亭聲音激動,似是十分寬慰,溫和道:“沒事了,囚龍草不過一時烈性,只會咬人罷了。這位小娘子內力精純,只需服下些補血丸便可。”

九商迷迷糊糊醒來,先是覺得身側暗香浮動,再一睜眼,便對上了一雙正盯著自己的水汪汪的眸子。她這一驚之下,差些叫喚出聲來,好容易才忍住了——這頭鹿是從哪裏來的?耳邊卻傳來程雲亭歡喜的聲音,道:“九商,你總算醒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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